屈原——山灵
换个文风写楚国
一觉醒来，头顶的竹叶已经被晨霜染白了。
我第九十九次走出竹林，眼前仍然是遥遥望不到尽头的山路。
或许我这辈子都走不出去了吧。
燕子在我身侧飞过，冲进那一丛藤蔓里。
它也被困住了，有翅膀怎样呢？我们生生世世守护荆楚大地的山脉，如今河山飘摇，我们只能在破碎的土地上等待死亡。
然而就在我心灰意冷的时候，薄雾间居然浮现出一个人影。
他的出现，瞬间点㜣了我心里的希望之火火。
我转身隐入竹林，朝山巅飞去。
山上的风越来越劲猛，花与草都在疾风中躬身。
屈原走了半日，才刚刚到山腰。
我蹲在山顶，踢了踢脚下被揉成面团的云。
我不得不开始怀疑人生了。
到底是谁给我的信心，让我认为一个普通人可以用一上午爬完整座山？
于是屈原喝了口水的功夫，面前就多了个人。
两双澄澈的眼睛对了个正着。
那只猫突然从我的双臂间挣开，跳到了屈原的脚边，还抬起爪子来抱他的衣摆。
看到这一幕，我愤然丢掉了刚刚背好的所有台词，淡淡地说了一句：“先生，我的猫好像很喜欢你，不知可否与我同游？”
屈原愣了一下，他似乎已有十几年没接到这样的邀约了，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。
为了离开这座山，离开楚国，神仙的面子已经被我拿来喂猫了，于是我毫无心理负担的又说了一遍。
就在我做好偷偷跟着的准备之后。
屈原才缓缓点头。
先生身上散发着淡淡地兰草味。
我的猫似乎很喜欢，反正它已经粘在屈原怀里一下午了。
我瞥了一眼朝三暮四的小东西，对身边的人说：“你说你是来祭祀山神的，那有没有带什么东西？”
比如吃的。
“有。”屈原卸下肩上的包袱，递给我，“这是我的，你可以吃。”
不小心说出心里话的山神已经自闭，但手还是很诚实地接了过来。
厚厚的积雨云挡住了太阳，我们都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。
广袤的土地上，仿佛只剩下了我们两个。
“你有什么愿望吗？我可以帮你实现。”
吃了人家的东西，本山神必须有所表示。
“我已经许久没看见过楚国的圆月了。”
屈原的声音很轻，很低沉。
“这有何难？”我笑了笑，摊开手掌，托起了一团银白色的光。
那光很快脱离了我的手心，飞向漆黑的云雾，最终化作了玉盘，高悬在天幕上。
银光入目，屈原仰起头，一滴泪从眼角滑了下来。
我伸出手指，轻轻地帮他拭去。
“先生，您怎么了？”
虽然我不知道人间的礼节是否支持我这样做，但我真的不忍心看到他的脸颊被泪水浸湿。
“我，”他犹豫了一下，谨慎地开口，“我想去秦国，我想去接回国君。”
“……”我并不喜欢楚王，我也无法离开这里，所以我不想帮他。
“您……没办法帮我吗？”他的眼神中期许与胆怯交加，我的心突然被针刺了一下。
“楚国的国君不信任你，疏远你，先生不必作茧自缚，自古圣贤择主而侍，您也可以。”我可以看得出，屈原就像一片落入泥潭的花瓣，他迫切的想要离开，却又渴望着净化污泥，他的灵魂在体内撕扯，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彷徨。
“先生，您现在的状态我真的很担心……”
“国君是国家的脊梁，我必须接回国君！”
……他根本没在听。
说到国家大事，屈原就坐不住了，他摸着黑在竹林里转，一条一条地分析时政热点。
我只能按着他的瘦削的肩膀把他拉了回来。
“先生，晚上山林多野兽，您还是呆在我身边吧，明日您带我下山，我帮您。”
夜里，我给屈原点燃了篝火，他轻轻地吟唱哄我入睡。
我更加不想帮他了，就算救出了楚王又怎样呢？只会增添先生的痛苦罢了。
第二天，我是在一片湿润的兰草香中醒来的，我掀开盖在身上的衣服。
凉风卷着雨点洒在我身上。
一场雨过后，山中花败叶落。
我再也没见过那个清瘦但挺拔的身影。
我拨开竹叶，眼前是一条畅通无阻的小路，没有迷雾，没有荆棘，也没有藤蔓。
我抱着猫，向山下跑去。
或许这一切就是一场梦。
我从来就没有被困在竹林里，也从来就没有见过屈原。
山下的城池中，人潮不息，郢都传来新王即位的消息。
我似乎知道屈原在哪了。
当我赶到郢都时，天幕已经完全黑了。
几只乌鸦飞过荒凉的田野。
一个步履蹒跚的熟悉身影闯入我的视野。
“先生。”我喊了一声。
他抬起头，一双眼睛仍然温润坚毅。
“对不起，我已经没有吃的给你了。”
屈原的声音轻的仿佛要被夜风吹散。
多次的流放，让他穷困潦倒。
他盯着我的眼睛，解下了腰间最后一块玉，缠到了我的手腕上。
“先王不在了，楚国再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，我不想在淤泥里越陷越深，我想离开这个世界，去到九天宫阙里，寻找一条救国的路。”
玉石冰冷刺骨，我再次抚去屈原眼角的泪。
“我可以帮你。”
于是我抓着他的手，越过重山，落到了秦国的土地上。
秦宫上空星辰灼灼，看着病入膏肓的楚王，我始终没敢松开屈原颤抖的手。
楚王侧过头看着他，最终落下了一滴浑浊的眼泪。
屈原抱着楚王的尸体哭了很久。
我站在他身边，拍着他都肩膀。
他的肩峰更加明显了，他比上次更加消瘦了。
“仙都的宫殿是什么样子的？”他用沙哑地嗓音问我。
“我可以带你去看看。”
我回答他。
“怎么去？”
“入口在汨罗江。”
江畔的风吹得白衣猎猎作响，我在屈原手背上拍了两下。
我们便一起坠入了冰冷的江水中。
我的任务完成了。
没有人再记得我。
山中竹林里的篝火，暮色旷野下系着玉的手腕，楚王棺椁旁那只扶着他肩膀的手……都在江水中逐渐破碎，最终消失不见。
山脉是大地的筋骨，山神已去，山河破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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